今世緣·同題共寫父親母親 | 父母是莊稼地里的兩棵玉米
發布日期:2025-07-08 瀏覽次數:522
墻上的掛鐘走得磕磕絆絆,像極了父親推著手推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。這并不規律的滴答聲,伴隨著時光前行,而我,在光陰的輾轉里,努力探尋父母愛情的模樣。
猶記孩童時,對什么都充滿好奇,總愛翻出母親的陪嫁樟木箱,箱蓋剛一打開,樟木味混著霉斑氣息撲面而來。箱底壓著褪色的紅蓋頭,那紅,已不再鮮艷奪目,邊緣纏著半截水泥釘。母親說,那是父親當年蓋房時隨手掰斷的,在她心里,這釘子比金戒指還牢靠。看著這奇特的組合,我仿佛看到父母愛情最初的模樣,質樸且堅韌,如同這歷經歲月仍緊緊相依的紅蓋頭與水泥釘。
母親常念叨:和父親的故事,是從父親幫她扛犁頭開始的。可兒時,那些關于她和父親相識相知的過往,在我耳中不過是尋常故事。直到某天,我再次偷翻她的陪嫁箱,發現褪色的作業本里夾著父親長途寄來的信箋。1995年的秋夜,他在信箋背面寫著:“今天搬磚時想,等攢夠錢,給媳婦翻蓋老房子。”字跡被水洇過,像落在宣紙上的淡墨。那一刻,我才明白,父母的愛情,就藏在這些看似平凡卻飽含深情的物件與文字里。
1958年出生的父親,趕上自然災害,三歲便沒了爹,是奶奶在大集體喂豬掙工分把父親撫養成人。苦難生活的重壓,也造就了父親勇往無畏的性格,在以勞動力為主的當時,他成了十里八鄉的莊稼好手。古語道:“千里姻緣一線牽”,而給我父母牽線的是那不起眼的犁頭。農忙時節瘦弱的母親扛著比她高半截的犁頭,吃力地走在鄉間田埂上。父親見狀,殷勤地小跑過去幫母親接過沉重的犁頭,母親報以感激的微笑。那一刻,兩個年輕人眼神里的火花悄然綻放。自此,田間地頭多了他們并肩勞作的身影,傍晚村口的黃葛樹下,有了他們低聲細語的甜蜜。他們交談村里的小變化,說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,兩顆年輕的心越靠越近。母親相中了父親的踏實勤勞,父親相中了母親的溫柔賢淑,命運的紅線將他們緊緊纏繞。
那時,沒有華麗的婚紗,簡單操辦幾桌酒席,親朋好友的聲聲祝福,便是他們愛情最好的見證。婚后一年有余,我呱呱墜地,家庭生活壓力陡增,家里經濟捉襟見肘。伴隨90年代北上南下打工潮的春風吹起山村,父親也活泛起外出掙錢的心思。1995年初,父親裹著露出棉絮的棉襖擠上綠皮火車,決定獨自去投奔北京城的同鄉建筑包工頭尋找更多掙錢機會。一輩子我都記得母親追著綠皮車廂小跑,把新買的解放膠鞋從窗口塞進去,喊著:“那邊天寒,到了北京記得換鞋!”車窗泛起的霧氣漸漸模糊了父親的臉,我看見他別過身去,肩膀卻在劇烈抖動。
父親憑借不怕苦、肯干的勁頭,在老鄉承包的建筑工地站穩了腳跟。母親則留在老家,一個人料理全家的農村自留地,照顧一家的吃穿用度。父親會用為數不多的苦力錢,從遙遠的北京給母親打來座機電話,心疼地問詢家里農活母親是否適應,母親也囑托父親在外面照顧好自己,家長里短的寒暄,直到電話響起嘟嘟嘟的掛機聲。
父母逐漸有了一些積蓄,他們決定在老家開一家小小的早餐店。天還未亮,父親就趕到菜市場挑選最新鮮的食材,母親則在家里準備各種餡料、發面。凌晨三點,蒸包爐突然熄火。父親蹲在油膩的地面上敲敲打打,火星濺在他開裂的手背上。母親把我裹在圍裙里,用嘴呵著凍僵的面團,呵出的白霧里混著鐵銹味。她忽然笑起來:“你爸當年修茅草屋漏雨,也是這般模樣。”在無數個日夜的辛勤付出下,早餐店的生意越來越好,從最初的幾個顧客,到后來每天門庭若市。他們用自己的雙手,為這個家撐起了一片天,也為我創造了一個逐漸走向小康的生活環境。“讀大專時室友問我理想中的愛情是什么?我下意識想起父親藏在糖盒里的止痛藥,受傷了的父親總說不疼,直到有天我看見母親偷偷把藥片磨成粉,拌在遞給我父親的蜂糖水里。原來最好的情話,是把苦嚼碎了,釀成不聲不響的甜。
猶記得母親農忙外出摔傷腳踝骨送醫,父親心急如焚,為母親擦身、喂飯,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。母親麻藥散去醒來后,父親輕輕握住母親的手:“傻丫頭,你要是不好起來,我可怎么辦?”我在病房外看見父親握著母親的手,久久不松開,陽光從窗欞漏進來,在他們交疊的手上織出光斑。
母親常說,她和父親是“莊稼地里的兩棵玉米”,根須纏在一起,風來的時候,一棵替另一棵擋沙,雨來的時候,另一棵替旁的那棵彎腰。
我的父親母親,是無數平凡夫妻的縮影。他們沒有驚天動地的愛情誓言,卻用日復一日的陪伴和付出,書寫了一曲扣人心弦的贊歌。他們的愛情如同一束溫暖的光,照亮著我前行的道路,我也學會用父親笨拙的浪漫去愛,用母親的隱忍溫柔去經營生活。愿天下所有的父母,都能像我的父親母親一樣,相濡以沫,白頭偕老。
文丨鄭元